教育學生學會做人

教育學生學會做人

　　我以為，百年來的中國語文教育，存在著根深蒂固的弊端，其中一個弊端是“偽圣化”。
　　所謂“偽圣化”，就是用一套唯一的“群性話語”“公共思維”模式，鉗制師生豐富多元的精神方式、說話方式，壓抑精神自由，禁絕個性語言，讓全體師生都用一個模式思維、用一套話語說話；就是用專制色彩的、偽神圣、假崇高的觀點去看待“高尚”?！敖】怠?、“先進”、“有意義”等真正的人文價值范疇，讓師生的語言，遠離真實的人生和真實的現(xiàn)實生活?！皞问セ碑a(chǎn)生于語文教育中的思想政治教育的“教化”情結(jié)。推動它的是中國語文教育中的兩股思潮，“文以載‘道’”思潮和“文‘道’合一”思潮（“道”之所以加引號，是因所謂“道”不過是狹隘的、急功近利的、甚至帶有極左色彩的政治思想）。它是極左政治在中國語文教育中的遺留物，又與封建傳統(tǒng)的教化教育接上了淵源。八十年代以來，中國語文教育中較嚴重地存在著。
　　第一種表現(xiàn)——禁絕個人語言、個性語言、多元解讀
　　譬如，我們總喜歡面命耳提地引導十幾歲的學生“要寫有意義的事情”，“說崇高的話”；我們總愛說，“《項鏈》是批判資產(chǎn)階級虛榮心和追求享樂的思想”，《雷雨》是揭示封建大家庭的罪惡和工人與資本家之間的矛盾”，“《麥琪的禮物》是表達對資本主義制度下小人物悲慘生活同情”，甚至“《綠》是對祖國山水和大自然的熱愛。”崇高、有意義這些人文價值并不錯，理應倡導；但關(guān)鍵問題是，怎樣理解、如何把握“有意義”、“崇高”？那些課文也的確可以如此解讀，但是，是否只有如此唯一的解讀？必須強制性地如此解讀？可否允許教師與學生做出自我的、多元的合理解讀？一位高中生說，“最令人氣憤的就是作文課了……所謂練習議論文是怎么個練法呢？第1段必須在四行以內(nèi)，并且提出論點；第2、3段都必須先設(shè)立分論點，然后行文；第4段總結(jié)全文，提出口號，也必須在四行以內(nèi)。純粹一個‘四股文’！且慢，論點還有要求，必須是靠近理想、奉獻、愛國等重大主題。有一次老師要求評述《祥林嫂》一文，我評論的是她的幾個希望的首先產(chǎn)生與幻滅，自以為文采等都還可以，沒想到被判為零分，并被勒令重寫。原因是評述本文最佳角度是抨擊封建禮教的罪惡?！保ǜ秳偂秾W生：作文如八股》，《中國青年報》1998年3月25日）
　　學生不能說出自己真實體驗過話，不能抒發(fā)自己真實經(jīng)歷的內(nèi)心感受，不能說出有獨立精神體驗的有個性的話。再者，教師們?nèi)绱诉@般日久天長地面命耳提，一節(jié)課一節(jié)課地訓導熏染，我們的學生就學會了根據(jù)不同的公眾場合、根據(jù)不同的人們的不同需要，說人們想聽的話，而不是說自我真實體驗的話。有時甚至說假話、套話。
　　作為一個教師，在課上不敢跟學生說自己的真心話、心里話，不敢抒展自己的胸臆與懷抱，只能把真實的個性的自我隱藏起來，包裹起來：只為考試、迎合流行的公共話語，背一串教參上抄來的話，說一通不得不說的話，長年累月，是否太過壓抑、太過沉重？語文課，應是最具人文特性的課，可是人的最基本的精神自由哪里去了？《項鏈》題旨是否只能唯一地解釋為批判資產(chǎn)階級虛榮心與追求享樂的思想？能否像北大錢理群教授所解讀的：“作者正是為人的命運的‘變化莫測’，人太容易為生命中的‘偶然’所左右，而感到不可理解”，《項鏈》作者自己也說“人生是多么變幻無常啊，極細小的一件事可以敗壞你，也可以成全你！”對統(tǒng)編教材中的每一篇文章，為什么只能有全國絕對一致的或大體一致的解讀？對有些文章，可否允許教師和學生自己根據(jù)自己的人生體驗、生命體驗，進行稍許獨到的自我闡釋、自我解讀？譬如對《雷雨》除了前述的解讀外，能否解讀為一一通過描寫人的生命欲望和追求、以及為實現(xiàn)欲望和追求的掙扎，既表現(xiàn)了作者“對‘人’（特別是中國人）無論怎樣‘掙扎’終不免失敗的生存狀態(tài)的歷史發(fā)現(xiàn)，同時又表明了，作者對宇宙間壓抑著人的本性，人又不可能把握的，某種不可知的力量的‘無名的恐懼’”等等。
　　第二種表現(xiàn)——定制統(tǒng)一的公共話語套子讓師生共同使用
　　師生的表達，都大體有統(tǒng)一的套子。如，寫青松，必須聯(lián)想先烈；寫石子，必須聯(lián)想默默無聞的普通人；寫太陽、寫春雨，必須聯(lián)想黨的溫暖、黨的培育、黨的政策；寫長城，必想解放軍。我們年紀稍大一點的人，都是被上千堂語文課“培養(yǎng)”、“訓練”出來的。我們可以沉靜下來，深入想一想，通過這上千堂語文課的“循循善誘”的“訓導”，在我們每個人的潛意識當中，甚至連一些基本語匯，都成了“公共”的了，都是兩兩相合的。譬如白衣天使與護士、醫(yī)生；蠟燭、孜孜不倦、兢兢業(yè)業(yè)與教師；殘酷、黑暗、吃人與資本主義、舊中國、舊社會，光明、溫暖、與社會主義、新中國、新社會等等。在說話、寫作中，只有如此這般相聯(lián)，方才合格，主題才積極，才是有意義。否則，語文老師那里就通不過。比方，你不能寫一個教師的懶惰、不敬業(yè)；不能寫資本主義國家的一些文明與友愛，也不能寫社會主義國家的一絲愚昧與丑惡；甚至不能寫見了落葉之后所引發(fā)的一些愁思，不能寫你對富足的物質(zhì)生活的向往與期盼……。你總是被面命耳提地告知，必須升華，必須昂揚，必須寫正面，寫光明，寫本質(zhì)，寫積極的一面；必須寫精神追求，不能寫物質(zhì)追求，不能寫消極，不能寫陰暗面，等等。當學生時，是老師面命耳提告誡你；走上社會后，提筆寫作或張口說話時，是你自己下意識地告誡自己——這已經(jīng)成了我們每個人的潛意識！漫慢地，學生們寫起來就輕車熟路了，再也不敢寫自己的真實所見、真實所想。本來我們的孩子們是能夠?qū)懗鰝€性來的，我們的孩子們是有自己獨特的語言、獨特的觀察、獨特的思維的?？傊凶约旱膫€性語言的?？墒牵站锰扉L，被我們的一些語文老師們給磨滅了，給扼殺了。我們的孩子們被納入了一個個早已準備好的套子之中。孩子們的精神、孩子們的個性就是如此泯滅的！
　　我們可以抽查天南地北、城市鄉(xiāng)村的學生作文，我們會有一個驚人發(fā)現(xiàn)，相當數(shù)量的作文，從謀篇布局，到語詞的選用，甚至開頭結(jié)尾，都如出一轍。你很難見出很有個性的文章。天南地北、城市鄉(xiāng)村的孩子，有著千萬張不同的臉孔，卻有著大體一樣精神套路、言語方式，有著大體一樣的大腦！中央黨校的一位34歲的大學教授，李書磊博士，他前幾年在北大讀書時，親身經(jīng)歷了一件意味深長的事。上英語課，美籍教師讓全班學生用英語寫一篇作文《我的母親》。大家都寫得相當滿意，因為從小學到中學大家都寫了不知多少遍了。然而，英語教師在閱讀了全部作文后，臉色非常難看地走進教室，“用一種陌生的、帶著幾分憐憫的眼神掃了我們一眼，就像是看一群猴子一樣——這一眼看得我們自慚形穢。原來我們每個人無例外地都寫了自己的母親多么慈祥，多么勤勞，我們多么愛我們的母親，連用的形容詞都大致相近：從小學我們就是這么寫的。”她用手指點著這些目瞪口呆的學生：‘你，王！你，李！難道你們大家都長著同一個腦袋？難道你們的母親沒有虐待過你們？難道你們的母親就沒有好吃懶做的嗎？難道你們對母親就沒有一點遺憾嗎？’遺憾當然有，但一寫成文章我們卻只會這么寫。我們早已學會在表達中排除個人經(jīng)驗而服從公共套路?！保ā稙槭裁催h行》108頁，李書磊著，珠海出版社出版）
　　我們的學生們，從進入小學的那天起，就是這樣寫母親的，必須按照統(tǒng)一程式，用一個模子、一個規(guī)格，甚至一樣的語匯來寫。李書磊先生痛憤他說“現(xiàn)在我是一個‘吃寫作飯’的人，而我寫作的最大的困難也是最大痛苦就是總得費力地排除來自學生作文時代的陳詞濫調(diào)。倒不是說那些辭調(diào)沒有意義，但從文章學的角度看，它們因變成了公共語言而毫無意思，……說得再嚴重點，它對作者和讀者的靈性都是一種扼殺。我總回想起我上小學、中學的時候，寫作文都必須按一種固定格式、用一套固定的語言來寫，最后還必須歸結(jié)到一個固定的主題上去。比如寫松樹吧，就必須寫松樹堅貞的品格，寫草地就非得寫小草默默無聞地為人類做奉獻不可。要是寫松樹不像紅楓和銀杏那樣好看因而自己不喜歡松樹行不行？不行，老師會給不及格。人就是這么給弄呆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淡忘了，但我想那時候肯定有過抗拒，肯定有過掙扎，然而學生再較勁也強不過老師的教鞭。我至今也沒有怨恨過我的作文老師，我知道這不是他一個人的事兒。但我卻無法原諒這種寫作培養(yǎng)方式，寫作本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寫作源于一種生命覺醒，源于蘇醒的心靈對世界、對人的驚喜和感悟，源于對自身經(jīng)驗、自身情感的一種珍惜；因而用自己的語言寫自己真實的感受是一個人靈魂的確證，是一個人個性與人格創(chuàng)造，這其實是一種不可侵犯的權(quán)利，不管他的語言多么驚異，他的感受多么與眾不同。實際上越是與眾不同才越有價值，人生因為眾各不相同的感受而顯得意味深長、社會因為人們不同的個性和色調(diào)而顯得豐富多采?！保ǔ鎏幫希┮虼?，從這個意義上，我可以毫不客氣他說，我們的有些語文教師，不但沒有成為語文學習的導航人，反而成了扼殺“天才”的刀手！成了扼殺學生獨立自我精神的執(zhí)劍者！成了獨立思維、獨立言語者的封喉人！深入他說，這決不是廣大語文教師的過錯，語文教師其實也是社會培養(yǎng)的結(jié)果。
　　第三種表現(xiàn)——有一個“圣化”、“升華”情結(jié)
　　集體主義、愛國主義、馬列主義、社會主義（共產(chǎn)主義）、無產(chǎn)階級思想，在不少語文教師的理解中變異了、曲解了、“偽圣化”了。在語文教育的大量的實踐中，不少教師把這些思想，同學生自我個性的多姿多彩對立起來，同學生的精神的自由舒展對立起來，同學生的童稚純真的率性情趣對立起來，同學生的生活的豐富多元對立起來，同學生的基本的物質(zhì)愿望對立起來，同學生的獨立思考、獨立言語對立起來，集體與個人對立，愛國與愛家、愛親人對立，主義情、階級情與個人情、親情對立，大情與小情對立等等?？傊鎸嵢说幕旧钤竿鄬α?，與躍動發(fā)展的人的現(xiàn)實生活相脫節(jié)，與真實人的精神自由、個性自由相背離。也就是說，不少教師對“高尚、健康、先進、有意義”的理